德侑實業有限公司設立於民國92年,憑藉著對複合材料的專業,以獨特的專業技術長期為各大品牌OEM、ODM提供產業全方位服務。

我們每天有1/3的時間需要枕頭先相伴。這也是身體、器官獲得休息的寶貴時刻...偏偏,我們卻很容易因為睡到不適合自己的枕頭,睡得輾轉反側、腰酸背痛,又或還沈浸在白天的煩惱、緊張明早的會議、害怕趕不及早上的飛機等等...讓我們的睡眠不夠優質、不夠快樂、沒有辦法快速入眠。

德行天下創辦人有鑑於過去開發各類生活產品的經驗,便想利用本身所長,結合各類複合材料的特性,投入枕頭開發的行列。

從枕頭模具開發、材料研發、創新製造到整合顧客需求過程中,了解到一款枕頭的製作,除了要解決一般乳膠枕悶熱且不透氣的問題,更要同時兼顧到人體工學的體驗性,創辦人常說:「一個好的枕頭,支撐透氣兼顧,仰睡側睡皆宜,才能每天快樂入眠。」

現在導入石墨烯加工技術,讓枕頭的功能性更上一層樓

石墨烯具有良好的強度、柔韌度、導電導熱等特性。它是目前為導熱係數最高的材料,具有非常好的熱傳導性能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為了替自己身邊重視的人們做好一顆枕頭。不論是在外形,還是在舒適度上都能達到最好的需求,即便現今許多的工廠因成本上的考量,顧了外形,忘了內涵,但德侑實業依然不忘在品質上的「堅持、 執著」。

引進先進的加工技術,就是要給消費者最佳的產品

開發、研究、創新以及對材料的要求是德侑實業開發枕頭的初衷,憑藉獨特的專利技術將極其珍貴的天然乳膠與千垂百練的備長炭完美結合後

創造出獨家環保無毒的TakeSoft 徳舒孚專利綠金乳膠;乳膠材料,備長炭,石墨烯應用提高到更高的層次。

同時具備防霉、抑菌、透氣、除臭、遠紅外線等五大功效,並榮獲多國發明專利。

生產過程採用專線製造專利乳膠材原料,全自動化生產保證品質與產量穩定,達到品牌客戶的最高要求。

石墨烯枕頭製作開模一條龍:

選材品管

原料調配

成品製造

 

包裝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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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瀟湘浪子:搬遷風波 >>>> 文/瀟湘浪子         二零二零庚子年二月,正是春意初萌的好時節。然而,曾雪怡卻沒有感到春的氣息,一個消息時刻縈繞在雪怡的心中。她的主管告知,公司將會和品牌客戶終止合約,半年緩沖期,這就意味著到八月份前,她將失去這份打拼十年的工作。   雪怡共職于世界五百強私企某制鞋公司。十年光陰彈指一揮,往日種種,如電影之鏡頭在腦海流轉。感情的天平總是向過去傾斜,那些流汗灑淚的時光,心酸卻快樂著!一旦得知即將失去,心中難免不舍。   時光匆匆,轉眼已到七月,南方的太陽似乎特別狂放不羈,大地宛如可以蒸雞蛋。公司的全權代表公關部公布了第一批要解除勞動合約的名單,雪怡不幸在列。   于是,公司方代表畫欣妍部長分別找第一批要離開的人員單獨談話。一切都充滿人間溫暖,離愁別緒,在雙方的臉上流轉,要告別的情緒如江南煙雨,淅淅瀝瀝,經久不衰。公司考量,辦理相關手續,搬家之類可能會很耗時。于是鄭重承諾,在公司宿舍居住的職員可以在離職生效一周后搬離。這個人性化決定,感動著雪怡等要走的職員。   十年的和諧共處,公司此時的決定無疑多了一絲悲情,職員們的情緒亦更加起伏跌宕。這第一批二十人,許多都在此工作生活十年之久,短的也有三五年,要說能輕松放棄,那是矯情。   七月中旬,這個本普通的日子,因為是合同解約生效日,卻又變得與以往不同。同事們紛紛和雪怡告別,送行宴從酒店吃到同事家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諧,雖然愁緒總是在心中縈繞。   可是,事情的發生總是不以人的意志轉移。雪怡正式離開公司,十七日早上在宿舍整理打包東西。正在雪怡忙得不可開交之時,敲門聲突兀響起,雪怡打開門,只見穿著制服的保安威嚴地立在門口。       保安面無表情:“你已生效,請趕快搬走。”雪怡好言好語和保安大哥說著,終于將其打發走人。   下午,雪怡繼續整理打包,敲門聲又響起,雪怡心中嘀咕:“莫不是又來趕我走了?”   拉開們,又是另一個制服男杵在門口,雪怡:“心中萬只草泥馬響起……”   制服男和顏悅色:“大姐,你該離開了,您的合約十五號就生效了。”   雪怡瞧著那公式化的笑容,心中沒來由火大:“走,走,走,走什么走?不是說好可以住一周的嗎?你們這樣是搞哪樣?二面三刀,說一套做一套是吧?!還大姐,你才大姐……”   制服男:“我們也是照章辦事呢,我們也很無辜,小姐。”   雪怡徹底暴走:“小姐,小姐,你才是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不會說人話就閉嘴,今天老娘還就不搬了,我看你們能怎樣?一群口是心非的家伙,資本家,吸血鬼!”   保安無奈地看了一眼雪怡,口中嘆了一口長氣,說:“您也體諒一下我們的苦,打擾您了!”說過這么一句,保安轉過身離開了雪怡家。   雪怡停下手中的活,左想右想心中總是不得勁,拿起手機,打開微信朋友圈,翻到公司的大群,手指連點,發出了一條消息:“不幸之人七月十五日離職生效,十七日保衛就上門過來趕人了,一次不夠,還分上下午兩次派人過來催促,至少也要給點時間讓人處理好東西吧。”   “@zhen.xueyi曾雪怡 不會吧?怎么能這樣沒有人情味?真是人走茶涼啊!”林曉楊立馬回復。   “資本逐利呢,無須大驚小怪,我們應該早有心理準備的。@zhen.xueyi曾雪怡” 快意人生跟上回復。   “哎呀,這實在是太無情了!至少也要等我們把相關的手續與政府部門辦完吧。”大話妖妖寫到。   “才兩天啊,這么快就趕人,不是說好一周的嗎?真是透心涼!”平平安安回道。   “是啊,這樣我們暫時留下的是不是要現在就開始打包呀?我還拖家帶口的……”大話妖妖繼續跟隨。   “早就講好的我們需要辦很多的手續,這次政府是要求網上預約辦理的,這個城市百分之八十幾都是外來工,不是一下子就能預約成功的,而且這么些年宿舍東西也多,也不是一兩天就可以弄完的,想想真難過。”雪怡看著同事們的速度跟帖,心中又涌起一絲暖意,又速度寫下一條。   “@zhen.xueyi曾雪怡 不對啦,我怎么看兄弟公司去年三月份終止合約的,人家也住在同一棟,也屬同一個老板的,怎么人家五月份才搬走的啊?”林曉楊問道。   “這確實有點太……實在是不太合適得很!”  住在外面的嘟嘟男生哥說到。   “不能想,不能想,想想就會透心兒涼!”愛永遠不忘煽下情,跟帖寫到。       事情就這樣在群里熱鬧起來,可是讓人無法釋懷的是,群里還有幾個高級別干部,也包括當時談心的那位公關部部長,都在公司群里面,但他們卻一起禁聲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深夜很快來臨,群里熱鬧還沒有褪去。這時候瀟灑飛揚露臉了,這位畢業于國家知名高等院校華清學院的高材生,他一直以嚴苛正直而聞名公司,平時很多干部員工的矛盾都是找他調解,從來就沒有人說其有偏向性,要說有那也是偏向占理那一方。正因為如此,他一直穩坐公司人事部第一把交椅。   他寫到:“誰也別多說了,我才回來,剛剛也看了同事們的精彩跟帖,這個事情大家不用那么激動,我會立即找公司高層溝通,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今天大家就不要在群里評論發言了,最遲明天上午10點前我一定會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的,時間也不早了,都挺累的,洗洗睡吧。大家晚安,再見!”   群里就這樣冷卻下來,再也沒有人發言,似乎一下子所有人都想通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十五分,瀟灑飛揚在公司微信群里發了一個公告,內容是:第一批和公司解除勞動合約的同事,凡住在公司宿舍的,公司將在之前承諾的基礎上,再追加一周,也就是解除合約的同事可以放寬住宿十五天,直到個人所有首尾處理完再搬遷離開。至于雪怡遭到保安驅趕之事,公司已經展開調查,初步查到是保安部一個小隊長私自所為,該小隊長已被停職調查,其動機公司還在深挖中,請所有同事放心。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個公告一出,群里又砸開了鍋,很多同事都說公司給力,不枉我們這么多年的辛勤付出!有消息靈通的人都不在公司大群里發言,而是相互私信猜測議論,保安內部存在很多不規范的地方,說不定這次有瀟灑飛揚的介入,很可能拔出蘿卜帶出泥,去年集團公司兄弟廠也出現類似問題,說是保安趕人走是為了賺外快,只要有人離開,多住宿舍一天就必須給保安一定的好處費,主要是向住宿人員收受現金。   真所謂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也許這就是社會的本來面目,有好的就有壞的,有善的就有惡的,各人各有體會吧!   雪怡再也沒有興趣參與相關討論,而是安心在宿舍整理東西。晚上七點鐘,雪怡的主管業務部栗經理來到家中,對雪怡說:“明天上午十一點半在公司小餐廳(專門用來招待重要客人的)將有一個小型的聚餐活動,參與人員有公司高管宏森協理,人事部瀟灑飛揚,品牌客戶代表Mary.Xue,公關部畫欣妍部長,文管中心柏鴻儒主任,宏協理特別交代邀請你一同出席此活動,我也會參加。”       雪怡心中很是震驚,都是公司高層領導,這樣的活動過去的十年,她一個小小課長從來就沒有參與過。想到此,雪怡說:“這種級別的聚餐,我就不參加了吧,多不自在啊!”   “讓你去,你就去。這么些年了,我什么時候害過你?提醒你,抓住這最后的聚餐機會,上面高管,還有客人代表,對你的印象還是很好的。聽我的,明天準時參加,不要想那些爛七八糟的,說不定有驚喜呢!”栗經理佯裝生氣地說。   又聊了一些其它瑣事,栗經理就告辭回家了。然而,雪怡卻沒有了收拾東西的心情,腦中思緒翻滾不停。協理可是公司大佬,還有客人Mary.Xue,她以前從來就沒有同桌吃過飯的,今天自己的直屬領導來這一下,就像天外掉下來的隕石砸到了自己的腦殼,讓其暈暈乎乎。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半,雪怡準時來到公司小餐廳,輕輕推開門,只見昨天栗經理說的幾位領導及客人代表都已經入席。宏森協理熱情似火,招手向雪怡示意,讓其坐到他那邊。雪怡小心翼翼來到宏協理旁邊,屁股都只坐到椅子的一半。雪怡很是忐忑,嘴里輕輕說到:“Mary小姐好,各位領導好!”   “雪怡呀,今天是怎么啦,平時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嘛!”栗經理故意調侃。   “雪怡,這可不是你的風格,你看你今天怎么還只坐半個身位嘛!平時我們一起互動,你可是最活躍的。”柏鴻儒主任打趣道。   瀟灑飛揚起身,拿起水壺,親自給雪怡茶杯里倒了一杯西湖龍井茶,雙手推到雪怡面前,兩眼含笑地說:“這是協理自己珍藏的頂級綠茶,我們今天能喝到,可是沾了你的光呢!來,嘗嘗,先壓壓驚,我們的業務精英,等會兒還有好消息告訴你呢!”   在幾位主管的打趣下,雪怡漸漸放松了緊張的心情,談吐也回歸到以前的狀態,在她詼諧、搞怪的說笑下,時間很快到了十二點。突然,外面響起了警車的警笛聲,雪怡心中孤疑不定,心中又嘀咕開了,可是,又不敢開門出去看究竟,也不好意思開口問,只好正襟危坐。   栗經理似乎看穿了這個下屬的心事,說道:“沒什么大事,就是公安局派人把那個保安隊長帶走了。”   宏協理也開口道:“栗經理,我們還是請人事部的瀟灑飛揚來說說事情的始末吧。”       “事情是這樣的,雪怡你被保安驅趕離開宿舍,始作俑者就是這個人,他與下面的保安合伙,想利用職務之便向公司離職人員敲詐錢財。只是這次遇到你曾雪怡軟硬不吃,還將他們趕人的消息發到公司大群里,搞得他們手忙腳亂。當你到群里發消息時,公司高層,就已經發現事情不對,之所以沒有一個主管站出來回應,就是想讓事情繼續發酵,看看還能帶出來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經過公司這兩天的突擊調查,保安小隊長干這樣的事已經有好幾起了,去年兄弟廠有個組長看到公司要關掉另一個品牌生產線,他就利用職務之便拿了一雙鞋子,在出廠門時,也是被這個小隊長安排的人抓個正著,但他們又不向公司報告,而是私自將其叫到外面,威逼利誘以二萬元的價格私了此事。”瀟灑飛揚一口氣將所有問題詳細做了說明。   “雪怡,抱歉啊!當時你在公司群里留言,我們是看到了的,沒有在當時發聲,只是我們私下在向宏協理報告,這個事情很反常,想先搞清楚事情的真正原因,后來宏協理有指示,讓事情先發發酵。委屈你了,雪怡。”畫欣妍襄理認真地說道。   雪怡望著門外:“原來如此,我當時還委屈呢,公司怎么都不會那么絕情的,可當時就是想不明白原因!”   “雪怡呀,你就不要再感慨了,菜都要涼了!來,吃菜,協理夾了一只螃蟹到雪怡碗里,我們邊吃邊聊吧!”宏協理語速緩慢,很是平易近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看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宏協理放下筷子,望著雪怡:“雪怡呀,這十年來,業務部門感謝有你,在銷樣鞋發外和轉印技術這一塊,讓公司少走了很多彎路,雖然你已經和公司解除了勞動合約,只要你愿意,我和栗經理商量,經Mary.xue的大力協助,我們準備給你再找一份工作,你先回家安頓好,然后就到深圳的佳友鞋廠報道,還是做你的老本行,有關工資待遇,所有的一切都會按照當地的工資標準來定,希望你接受這份新工作!”   “是的,你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記在心。雖然英文水平差了點,但這不影響你工作能力的發揮,我希望當我回到佳友時能看到你的身影啊!”Mary. Xue微笑著說。   幸福來的太快,雪怡腦子似乎都不好使了,怔怔望著各位領導,嘴里說不出一句話!   栗經理笑著說:“又傻了,說句話啦!這么好的事,先答應了!”   “好的,好的,好的……!”雪怡像極了鸚鵡學舌。   一桌人都同時大笑起來。就這樣,小型餐會結束了。這個充滿溫馨、和諧的午餐會,也從此在雪怡的腦海里生了根!   x +10我喜歡

作者簡介:程雙紅,又名程子君,作家、編劇。     譚夏和宋小剛共在一起二十天,她見他第一面時就生出了好感,那好感似乎來源于一種味道,是一種雨后林木的清香。   清晨五點,廣州飛往埃塞俄比亞的航班在首都亞的斯亞貝巴降落,天色鉛灰,小雨淅瀝,氣溫低到十度。譚夏早已候在了機場,她撐一把碎花小傘,裹了一身米黃色風衣,半張臉縮進圍巾里。三兩個中國人走了出來,穿著短袖,抱緊了胳膊,緊接著又有幾個中國人也出來了。他們無一人帶傘,縮在遮雨棚下瑟瑟發抖。譚夏忙迎過去,自報了姓名,連聲說著抱歉久等。      眾人紛紛伸出胳膊,一邊嚷嚷著“王處長先上車,別凍壞了”,一邊自人群中推出一位瘦高灰發的老者。她本想著女士優先,但見那位王處長已經到了傘下,便也不再多說什么,舉著傘把他送上了巴士。再回到遮雨棚時,一位高壯的中年男士迅速鉆入傘底,把譚夏大半個身子都擠到了雨中,他肥胖的胳膊上冒起一層雞皮疙瘩,嘴里罵罵咧咧的,“快走快走,非洲還他媽這么冷!”其余人也附和著,“劉秘書快上車吧,給王處長找件衣服披上。”就這樣,譚夏把游客一個接一個送到了巴士上,整個團共十人,男女各占一半。最后才上車的那位男子看上去最年輕,二三十歲的樣子,白襯衫配深灰西裝褲,戴一副黑框眼鏡,斯斯文文,一表人才。還未等譚夏走近,他就接過雨傘舉到譚夏頭頂,推著她快步往前走,“這傘太小,女孩子怕冷別淋到了。”一陣風把雨都吹到了他背上,半濕的白襯衫下隱隱現出結實的脊背線條。      早在一個月前,譚夏的老板就多次囑咐她,這個團不同于平日的旅游團,是來埃塞商務考察的,里面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要她務必小心接待。她拿過行程單一看,好一個“有頭有臉”,考察期間住的全部是當地最好的酒店,餐食要么在高檔西餐廳,要么就在最正宗的中餐館。考察團的成員個個都有頭銜,除了王處長和劉秘書,其他人大多是廠長、經理之流。唯獨那位年輕男子與旁人不同,他叫宋小剛,團員都稱他為“宋老師”。譚夏摩挲著團員名單,心想還是“宋老師”好聽,未見其人便覺得清新儒雅,至于“處長”“經理”這等稱呼,配上再好聽的姓氏也是俗了。    為表尊重,譚夏面向考察團站著講解,但車開得不穩,她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坐在靠門位置的宋小剛一伸手接住了她,她一疊聲地道謝,從他袖管和領口處嗅到了一股雨后林木的芬芳。她向來對異性身上的氣味格外敏感,覺得有人聞起來像發霉的衣物,有人像變質的豬油,能讓她臉紅耳熱的人未必富有或英俊,但往往都取悅了她的嗅覺。她仰臉見他正沖她微笑,眼睛瞇成窄縫,眼鏡片反射著細弱的光。譚夏不禁頭皮一麻,心里一動。      算起來,距離譚夏第一次到非洲已經過去六年了。那時她在一所二流大學的中文系讀大四,已完成所有學分,且不打算考研。她捧著簡歷四處求職,兩個月下來卻一無所獲,校園里舉辦的大型招聘會一度如售賣打折魚蝦的農貿市場。她喪里喪氣地換下正裝,去校門口的咖啡館散心,聽老板說起今日的咖啡是新鮮的埃塞豆時,她突然眼前一亮。    申請埃塞俄比亞的志愿者很容易,交付一千五百美金,辦好簽證,就可參與為期一個月的人道援助項目。她家中條件不錯,父母又向來慣于順著她的意思,便慷慨地支付了這筆錢。志愿者機構將她分配到亞的斯亞貝巴的一所孤兒院中,她每日負責給小孩子穿衣喂飯,清洗床單,講故事逗他們開心,晚上則回到距孤兒院五公里外的寄宿家庭休息。孤兒院一帶時常停電,每到這時院長便拿出儲備的蠟燭,在房間各處一一點燃。因此在她的記憶里,孤兒院中度過的那些天是閃著光的,當盲眼女童的手穿過燭光觸到她的臉,并用稚氣的英文對她說“你真漂亮”時,她眼瞼微紅,心里如火爐般滾燙。      志愿者期滿時,她一手擁住孩子,一手摟著院長,哭了個撕心裂肺。哭過之后便追上公交,乘了回國的飛機,又開始了四處找工作的難熬日子。她一年之內換了三次工作,從文案到記者再到編輯,干一行恨一行。朋友勸她要務實,否則終會落了個一無所有。她心想她不在乎一無所有,只在乎自己做的事是否有意義。她時常想起孤兒院里跳動的燭光,孩子們的歌聲,還有女童軟乎乎的小手,越想心里越熱,終于沖動辭職,托在埃塞認識的華僑幫忙辦理了工作簽證。當然這一切對父母都是先斬后奏,直到拿到簽證的那一刻才敢和盤托出。二老苦勸無果,只好隨著她去了。她成了亞的斯亞貝巴一家華人旅行社的導游兼翻譯,忙時帶團,閑時就去孤兒院幫院長干活。一眨眼,中國已度過了五個冬夏,埃塞俄比亞的雨季和旱季也交替了五次。    最初幾晚,考察團住在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酒店有些年頭了,墻壁泛黃,標間比國內的快捷酒店大不了多少,但從大堂到走廊再到客人房間,全部以新鮮玫瑰裝飾,且花束每日更換。譚夏帶團,最怕的就是團員不守時,因此常常提前很久就到酒店守著,但每次到達時,宋小剛就已經換好衣服候在了大堂里。他穿深灰色西裝,身形被襯得修長挺拔,微微俯身觀賞花瓶里的鮮花時,領帶就飄到花瓣上沾了一層露水。他指著一簇玫瑰問譚夏:“這些花被換掉后都送去了哪里?”她說:“都扔掉了。”他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又立刻縮了回來,生怕這一碰就要惹得花朵凋零似的,“才擺了一天,扔掉豈不是可惜了。” 譚夏第一次覺得,原來玫瑰與男人竟也是這樣相配。      距離集合時間還早,他們就在沙發上坐下,拈來幾個話題閑聊。譚夏方才得知,他與她同齡,博士畢業,正在一所高校的建筑系任教,此次是以顧問身份來到非洲的。她腰背向前挺直了些,眼里有驚喜的光,脫口而出道:“難怪你跟別人不一樣!”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冒失了。宋小剛笑著說:“你和別人也不一樣。”她一愣,一抹紅色的薄云飛上了臉頰。他說:“導游一般都熱情話多,但你話少。”她調侃道:“宋老師這是嫌我不夠敬業吧。”兩人一來二去聊了一會,其他團員也已換好衣服陸續來到大廳。譚夏以眼角余光窺察,他手指上沒有戒指,手機屏保是風景畫而非小孩照片,大概率是未婚未育。    是日下午,考察團前往一家中國制鞋廠參觀。鞋廠規模不小,容納了上千員工,中國員工有單獨的辦公室和食堂,本地員工則多是分布在流水線上的工人。廠子里機器轟鳴,空氣里飄著皮革和棉絮的氣味,兩人面對面講話仍要扯著喉嚨大喊。宋小剛問譚夏明天有什么安排,她沒聽清。他儒雅斯文,不擅長大吼大叫,便將嘴巴靠近了她的耳朵,又問了一遍,問題連著呼出的溫熱氣體一起鉆進她的耳孔。譚夏覺得半邊身子酥了一下,仿佛幾絲細雨輕輕落在了耳膜上。她帶他到工廠外面,恰逢雨過天晴,院子里的熱帶花朵開得繁榮滋茂。    譚夏說:“明天要去見一下大使館參贊處的人。”宋小剛哦了一聲。譚夏拿出手機,“我留一下你的聯系方式吧,這樣有什么問題你可以隨時問我。”如此交換了電話號碼和微信,合情合理。微信聯絡之初,自然只是問問行程,談談工作,偶爾裝模作樣聊聊中非關系等宏大話題,須得經歷了這番對話后,才好逐漸把聊天范圍縮小到對方身上。這一晚譚夏躺在床上很久不能入眠,手機屏幕泛起一層青光,她反復默念了兩遍宋小剛傳來的微信,嘴角蕩起一圈旋渦。     那則微信如此寫道:“你的英文帶一點點非洲口音,聽來十分可愛,詞與詞的空隙里似乎有熱帶的音符。”   考察團每日的行程十分單調,無非是參觀工廠,和一些當地商人開座談會。每次開會時,說的都是一樣的開場白,放的都是同樣的ppt,就連中埃雙方的客套吹捧都大同小異。譚夏做口譯時偶爾發困走了神,但連蒙帶猜竟也沒出什么差錯。她與埃塞商人坐在一起,中國考察團落坐長桌對面,會議間隙目光在桌面上游走,恰好就接住了宋小剛遞過來的眼神。她回報以淡淡微笑,故意把清輔音咬成濁輔音,商務詞語的間隙里飄出調情的意味。    最后那場會議是在考察團和當地幾個建筑行業精英之間展開的,依舊膚淺僵化,敷衍了事。譚夏清楚,這類會談大多是走個形式,中國的很多考察團都是借著考察之名游山玩水。召開幾個會議,拍幾張照片,等回國后再寫幾份潦草的報告往上頭一交,商務部的報銷和補助就這么發了下來。本來這種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那場會議上,一位年輕的地方官員不知何故,突然義憤填膺起來:“這種見面我接待了不下五十次,每次都是吃飯,喝酒,聊天,然后走人!對于埃塞俄比亞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也不會發生任何改變!”譚夏倦意沒了大半,戰戰兢兢地把年輕地方官的意思譯成漢語。氣氛頓時冷如冰窖,兩國的與會人員面面相覷,王處長的臉色變得和頭發一樣灰白。      過了半分鐘,劉秘書拍桌起身,指著譚夏大發雷霆道:“剛才還好好的,怎么就生氣了呢?肯定是你沒翻譯清楚,讓黑人誤會了!”她氣得滿臉通紅,灼灼目光盯住劉秘書,“嫌我譯得不好,要不您來?還有,埃塞俄比亞人不是黑人,他們是閃米特人。”劉秘書本想著拉一個“臨時工”背黑鍋,讓與會的兩國人員都不至于太尷尬,但沒想到區區一個小導游竟然當場頂撞了他。他顯然不懂英文,一時語塞,只好悻悻地坐了回去。會議現場再次遇冷。      宋小剛坐在末座,方才會上始終未發一語,此時他站起來,繞過譚夏走到年輕官員面前,先是連聲道歉,說非常理解對方的感受,然后解釋投資建廠是大事,必須經過深思熟慮才能決定下一步棋,若很多會面不了了之也請對方體諒。他一口純正美語,聲音溫潤好聽,似一片薄荷葉滑進了奶油濃湯里。地方官的火氣降了下來,氣氛又恢復了之前的熱絡,人們紛紛起身握手,談笑間散了會,一齊去餐廳享用晚餐了。    晚宴結束時天剛剛黑,譚夏送考察團回酒店,飯飽酒酣的劉秘書從電梯里探出半張肥臉,笑嘻嘻地問道:“哎,亞的斯亞貝巴有按摩店嗎?”譚夏知他問的是紅燈區,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啪”的按下電梯關門鍵,惡聲惡氣道:“沒有!不合法!”再一轉頭,宋小剛正站在她身后笑盈盈地看著她。譚夏臉一紅,目光漂移到對方的領帶上,二人的視線交叉成優雅的銳角。宋小剛說:“劉秘書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跋扈慣了,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別生氣了可好?”譚夏說:“為何要你道歉?又不是你的錯。”宋小剛道:“因為不想看到女孩子不高興,尤其是好看的女孩子。”這話說得輕佻又露骨,卻撓得人心里麻酥酥的,一時間只覺得劉秘書再犯蠢一百次也值得了。譚夏緩緩綻出笑顏,“好,我不生氣。今天多虧了你解圍啊,不知道該怎么謝你,現在時間還早,要不我請你喝咖啡吧。”宋小剛起先拒絕,說導游工作辛苦,讓她早點回去休息。她忙說不累,住的地方也不太遠。他們倆就這樣一來二去地客氣了幾個回合,宋小剛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不可拂了女士的好意,這是紳士的重要行為準則之一。      埃塞俄比亞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咖啡出產國,當地人簡直把咖啡當做信仰,即使在晚上,咖啡館仍舊生意興旺。譚夏和宋小剛挑了一處靠窗位置坐下,窗戶是毛玻璃鑲成的,街面朦朧如夢。   在異國相識的單身男女,通常前兩次相處是客套,之后兩次約會是掏心掏肺如遇知己,最后能不能再發生些什么就是順其自然了。譚夏現在處于第二階段,借著咖啡因和店里的爵士樂,把這些年來在非洲經歷過的空虛、迷茫與鄉愁,全都一股腦倒給了宋小剛。他聽得很認真,眼鏡滑到了鼻尖上,鼻梁俊挺如山脊,聽到她講做志愿者的經歷時,瞳孔和眼鏡片同時反射出一道微光。譚夏繼續講故事,說起兩年前一位因艾滋病并發癥去世的小女孩時,雙眼一眨,淌下淚來。    宋小剛見她哭了,便在恰當的時間點握住她的手,以表安慰——這也是紳士該做的。他打心眼里欽佩她,覺得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背井離鄉,將青春奉獻給公益,實在難能可貴,比起學校里那些只熱心穿衣打扮的女學生,她實在高尚得多。于是心中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另一只手拂過她的臉龐,幫她擦去淚水。譚夏心里亂了一下,雙頰滾燙,便打開窗子讓冷空氣進來。一陣風吹過,用來裝飾甜點的花瓣無聲落地。她覺得自己就像那片花瓣,輕飄飄的,但有了著落。      從咖啡館出來后,他們并不急著回去,便并肩在街上散步。亞的斯亞貝巴交通狀況糟糕,司機大多開車魯莽,超速逆行是家常便飯,常常有汽車擦著他們的身子呼嘯而過。宋小剛拉住譚夏的胳膊將她拽到馬路內側,確保女士安全后就立刻松開了手,君子不逾矩。他們就這樣一連走了兩條街,回到酒店時已過零點,大堂里只剩下寥寥幾人,服務生正推著手推車,將花瓶里的鮮花依次替換掉。宋小剛跟譚夏說:“你等我一會兒。”便上前跟那服務生講了些什么,服務生笑起來,露出兩排齊齊整整的白牙。宋小剛在打算丟掉的玫瑰中挑了幾支還開得旺盛的,遞給譚夏,“扔了太可惜,這幾支送給你,我這既是借花獻佛,又是日行一善了。”譚夏接過花,一張泛紅的臉無處躲藏,低下頭用細如蚊蠅的聲音說道:“謝謝。那你早點回去睡覺,明天還要去蘭加諾湖呢。”    宋小剛往譚夏身邊靠了靠,“可是咖啡喝得太晚,恐怕今晚是睡不著了。”他一不小心,話似乎說得過了火。果然譚夏表情變得錯愕,眼神閃爍不定,她心中泛起一絲慍怒和凄楚,仿佛透過眼前這副精致皮囊,又看到了劉秘書詢問紅燈區時那張泛油光的臉。夜幕之下,誰比誰更高尚,誰又比誰更圣潔?說到底,所謂的紳士風度,也不過是欲望的遮羞布而已。她早預感他們之間會有故事發生,但已預設好的故事若發展太快,就俗氣了,只有慢慢地鋪展,才顯得文藝脫俗。宋小剛的目光追著譚夏的目光,他們的身體明明未移動半寸,卻仿佛已玩了幾個回合的捉迷藏。鮮花的芬芳和咖啡的香氣在他們之間流竄,二人半晌無言。   最終還是由紳士打破了沉寂,宋小剛緩緩開口,聲音略顯干啞,“那你早點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蘭加諾湖度假村距離亞的斯亞貝巴幾個小時的車程,環境風雅秀美,是有錢白人的度假首選。巴士出了市區,行駛在崎嶇的土路上,高樓已不見影蹤,路邊冒出的是一座座破舊的茅草土房。大人們不管忙碌與否,都不熱心照顧小孩,任由孩子們光著腳在路上奔跑嬉戲,甚至還有兩三歲的嬰孩一絲不掛,光屁股坐在地上啃著手指。女團員們動了惻隱之心,眼角泛出淚光,叫停了司機后,紛紛跑下車給孩子們遞去餅干糖果,當然行善舉時不忘了拉著孩子們合影留念。那個沒穿衣服的小孩大概是第一次見到成群結隊的黃種人,又驚又怕,直往父親身后躲藏,但父親接過考察團遞來的零錢和食物后,又把他粗暴地推到了鏡頭下。      譚夏不忍看下去,移開了目光,只見宋小剛正遠離團員,在院子一角撫摸著一只小羊羔,陽光透過云層,在他的脊背上勾勒出柔和線條。她想起昨晚的事,心有愧意,覺得或許是自己太敏感,誤解了他,便到他對面蹲下,手掌輕輕覆上了小羊羔的肚子。宋小剛問她:“它不會走路,是病了嗎?”她柔聲道:“它還沒學會走路呢。”小羊咩咩叫了兩聲,身上散發著濃重的奶騷氣,但她仍聞到了他身上那股草木生發的清香。陽光曬得人口渴,宋小剛拿出礦泉水喝了一口。她說她也渴了,接過他手里的礦泉水瓶咕嘟咕嘟喝下去,神態毫不忸怩,仿佛老夫老妻。    車子再往前行駛了一會,進了一扇大鐵門,視野瞬間變得開闊,藍紫色的蘭加諾湖在地平線上浮動。度假村內隨處可見參天大樹,每個樹冠上都掛著上百個鳥窩,鳥兒們銜著細長草葉穿梭來去地筑巢。工作人員皆身穿體面制服,講一口流利英語。村內沒有高層建筑,每間客房都是別致的獨棟小木屋,屋子前門出來是花叢草地,屋子后門擺放著躺椅和餐桌,人躺在椅子上,蘭加諾湖盡收眼底。女團員興奮極了,要立刻換了裙子來拍照,早已忘了十分鐘前她們還在為窮人家的小孩黯然神傷。    度假村的西餐廳是木質建筑,外形風格仿造非洲傳統房屋,房頂覆蓋茅草,走進去卻是富麗堂皇。餐廳的門四面敞開,小鳥和松鼠就在客人的腳邊蹦跳。考察團將兩條長桌拼到一起用餐,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宋小剛不勝酒力,兩杯拉菲下肚就感到頭重腳輕,于是先行告辭回房休息了。譚夏發現他的錢包落在了座位上,便放下刀叉,追了過去。      夜晚的蘭加諾湖泛著粼粼波光,染墨般的天空下,巨大的蘇鐵宛如頂天立地的巨獸。度假村依山而建,客房在高處,譚夏在低處。她抬眼望去,宋小剛正獨自坐在躺椅上,往地上拋撒捏碎的餅干。鳥兒落在他腳邊,無聲地啄食,月光照在他臉上,溫柔如畫。她拾級而上,腳步聲把覓食的鳥兒驚上了樹梢。她沖他盈盈笑道:“鳥兒和你,都沒睡啊。”    她把錢包遞了過去,他手指捏住錢包的那一刻,仿佛有生物電流在兩人之間接通。他反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抄到她肋下將她攔腰抱起,她的呼吸逼近他的呼吸,他的嘴唇貼上了她的嘴唇。房間內沒有開燈,月光從米色窗簾的縫隙擠進來,在地上投下羞赧的淡影。團員用完晚餐就會陸續回房,他們再沒時間曖昧調情,身體的交流此刻變成一場爭分奪秒的戰爭。    “要不,跟我回國吧?”譚夏俯身撿起地上的衣服時,宋小剛躺在黑暗中問她。她嗯了一聲,目光和她的回應一樣淡而不確定。她整理好衣衫,從后門匆匆而出,往回跑的一路上,心頭布滿了悔恨。她知道自己不想回國的,又何必去招惹他呢?一場艷遇又要變成掃不干凈的爛攤子了。 譚夏來非洲這些年有過幾段無疾而終的短暫感情,戀愛對象大多是外派到埃塞俄比亞工作的單身小伙子。她對這些男人,有的動了一點真心,有的則純粹是為了排遣身體寂寞,但無論哪一種情況,她半夜從他們身邊醒來時,總覺得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超市水產區的腥臭氣味,越在意那味道就越是揮之不去。    一年前有個單身漢愛上了她,外派結束后三番五次打越洋電話邀她回去結婚,她也差一點就答應了,但只要一回國,便覺得精神緊繃無所適從。她不知道共享單車怎么使用,受不了商場里吵嚷的人聲,每當立在人群中,她渾身肌肉就僵硬如一把收緊的雨傘。男方的家長想讓她考公務員,她翻了兩頁參考書,看不下去,也看不上,心中有傲氣亦有怨氣,便又回非洲了。上飛機前母親塞給她一大包家鄉土特產,忍不住掉了眼淚,父親也紅著眼眶背過身去,對她說有空還是要多回來看看。她也哭了,知道父母這些年始終抱著她終會回來的僥幸心理,但她徹底抽走了父母最后一絲僥幸。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文藝青年更懦弱無能的嗎?大概是沒有了。她閉上眼,把關于孤兒院的記憶翻出來重播了一遍,亂亂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她對父母說她是去做有意義的事了,希望他們為她感到驕傲。      但盡管這般自責,譚夏再見宋小剛時仍為他身上的氣味傾倒,他們想盡辦法避開其他團員,在沒人的巴士上,在撒了花瓣的盥洗室里,在被野草掩護的水岸上,用力地把自己的身體嵌入對方的身體。她無法為他們之間的關系蓋棺定論,但當宋小剛主動提出要隨她去孤兒院看看時,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幾乎愛上了他。    該開的的會都開完了,該參觀的工廠也都參觀得差不多,考察團的行程松散下來,多出了很多自由行的時間。譚夏開車載著宋小剛往孤兒院駛去,雨季的埃塞俄比亞氣候多變,在路上時還是雨水滂沱,到了孤兒院后就已經是晴空白日了。這天恰逢一批新的志愿者前來報到,其中大多是白人,正一邊說笑著一邊給孤兒院壘砌院墻。一名志愿者對譚夏說,孤兒院的圍墻破損得厲害,院長本想雇人修補,但志愿者為了給孤兒院節省經費,便自發地當起了水泥工。譚夏自然不愿錯過為孤兒院出力的機會,趕忙穿戴好工作服,也加入了砌墻的隊伍。志愿者均是年輕面孔,家境優渥,哪里懂得砌墻這種事,水泥抹得薄厚不勻,紅磚也壘得歪歪扭扭,但院長似乎毫不在意,站在一旁笑容可掬,說盡了感激的話。    宋小剛脫下西裝遞給院長,挽起袖子也投入到了勞動中。譚夏笑道,“建筑系的宋老師,想必做起這種工作來會更得心應手。”宋小剛假裝兇著一張臉,作勢要往譚夏臉上抹水泥,“我是建筑系,又不是土木工程系!”譚夏嗤笑著躲開,兩人這般打打鬧鬧地,不知不覺紅磚已砌好了兩層。   他們一直在孤兒院待到傍晚才離開,譚夏滿頭是汗,一頭長發凌亂如水草,宋小剛的白襯衫也被濺上了兩排泥點,但借著夕陽與孩童笑聲的烘托,他們在對方眼中都多了種別致的魅力,臉上的灰塵和衣服上的污泥,反倒襯托了對方靈魂上的整潔。車門應聲關上,他們夢游般地擁吻,四肢匯流到了一起,譚夏如夢囈般說:“別,孩子們可能會看到……”但兩只手臂卻更緊地扣住了宋小剛的脖子。這世界上春藥能夠以多種形式出現,如文學、音樂和美食,但在埃塞俄比亞首都的孤兒院里,越是露骨的善良,就越是一劑強力的春藥。     再次提起回國的話題時,宋小剛去了譚夏家里。那是一棟建在市郊的小別墅,雖叫別墅,卻小而樸素,白色的墻壁配白色的窗簾,亞的斯亞貝巴的華人大多租住在這樣的房子里。他們陷進白色的床單與棉被中,他的雙唇緩緩拂過她身體的曲線。“跟我回國吧。”宋小剛喃喃道。譚夏半閉著雙眼,她感到“回國”兩個字正變成音符,在她顫抖的皮膚上跳動。    等到兩具身體微微冷卻后,譚夏背過身去,將臉埋進柔軟的枕頭,坦白自己實在放不下孤兒院的孩子,也怕不適應國內的快節奏生活,如果沒有孤兒院,她感覺自己就如一縷孤魂無處安放。宋小剛撥開她背后的長發,輕咬她潔白的脖頸,說了句任何紳士都會說的情話,“沒事,還有我呢。”譚夏心里一熱,眼角有點濕,差一點就相信了他。他從未說過愛她,但相比“我愛你”,“有我呢”三個字總是更容易撬開心門。    離回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考察團在市區待得無聊,便嚷嚷著要去東非大裂谷看看,一番商量后,眾人決定去位于大裂谷谷底的紫薇湖觀光。紫薇湖英文名叫Ziway Lake,至今沒有官方的中文翻譯。中國人大多看過《還珠格格》,Ziway與“紫薇”音近,便這般口耳相傳了下去。相比高海拔的首都,谷底氣溫要高得多,團員們換上薄衣薄衫,租一輛游船前往湖中心的天然小島。    小島面積不大,但生態原始,數米高的仙人掌聯袂成林,十幾個人剛剛上島,霎時就淹沒在了仙人掌的陰影下。不少仙人掌已經開花了,有紫紅色,有明黃色,摸上去嬌嫩柔弱,很難想象這些花是從尖刺之中冒出來的。譚夏被野生植物遮了視線,亂了方向感,她不敢走太遠,便一直站在一棵醒目的老樹下。樹下躺著一具小牛殘骸,血肉早已被禿鷲吃干凈了,剩下的骨架卻保存得異常完整。陽光暴烈,獸骨白亮如雪,頭骨上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眶,幽深如地獄入口。      她盯著那個頭骨失了神,恍惚中聽見宋小剛在身后喚她。她回頭,卻不見任何人影,遠處的考察團正背對著湖面拍合照。再轉回目光時,他突然出現在了她面前。宋小剛說:“這么大的仙人掌,一棵接一棵,走在里面簡直像迷宮啊。”譚夏想說你別走太遠,一會返程時該找不到你了,話還沒出口,他又消失了。她再眨眼,他又出現在了另一株仙人掌前。她莫名難過,仿佛自己被萬物隔絕。    乘船回去時,太陽移了位置,湖面上的陽光已演變成稀薄的橘紅,倦鳥準備歸巢了,大批水鳥列隊在水上滑翔,鳥鳴千囀不窮。船一靠岸,一群小孩子就圍了上來,對著一整船的黃種人好奇地看個不停。這群孩子衣著光鮮,頭發扎成一叢叢辮子,想必是有錢人家的小孩了。譚夏會說一點埃塞俄比亞本土語言,便俯下身陪著孩子們玩了一會,孩子們攀上她的肩頭,要她講故事。她拉著孩子席地而坐,隨口講了一段許仙與白素貞斷橋借傘的傳說,講完之后不由得臉頰緋紅,想起了宋小剛初見她時為她撐傘的樣子。她余光瞥向一旁,宋小剛站在夕陽里若有所思,在地上留下長長的影子。    越是臨近考察團回國的時間,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愈發緊繃起來,最終還是為是否回國爆發了爭吵。譚夏舉棋不定,也怕她與他都誤解了這段緣分。才三個禮拜啊,算得上情與愛嗎?如果她走了,孤兒院的孩子又該怎么辦呢?宋小剛厭惡她的優柔,眉頭緊緊蹙著,一氣之下說了句毫不紳士的話:“孤兒院就算沒了你,也還有別的志愿者。你應該問的是離開了孤兒院,你該怎么辦!”一瞬間,他身上雨后林木的芬芳戛然消失,四周似乎又彌漫了超市水產區的腥臭氣味。譚夏怔住,臉上的表情消逝了,只剩下一雙倦了的眼睛。她把他推出門,冷冷說道:“我決定了,我不回去。”   之后的兩天,二人都換了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那份親昵一旦抽離,空氣似乎都變得稀薄了幾分。譚夏仍是面對團員站著做講解,腳下不穩時宋小剛仍會遞出胳膊扶上一把,但他們目光延伸成了兩條平行線,回避著一切交錯的機會。     由亞的斯亞貝巴飛往國內的航班是晚上十一點,譚夏把考察團送到機場,她覺得有必要與宋小剛握手言和,便在入口處叫住了他,說了很多夸贊他的話,并誠懇地希望得到他的體諒。宋小剛亦恢復了初見時的那份體恤和溫情,手指撩過她的頭發時,袖口又散發出了淡淡清香。他遞給譚夏一包東西,說:“這個帶不出海關,就送給你,留個念想吧。”   她打開層層包裝,里面是一個完整而潔白的小牛頭骨,正是仙人掌島上她看得入迷的那個,再抬頭,宋小剛已邁進機場,過了安檢口,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她預感,她記住了他,而他很快就會忘了她。   譚夏不想回家,只覺得胸中像壓了塊巨石,悶悶的透不過氣來,便開著車四處閑逛,快行至孤兒院時,看到前方有隱隱的光。她把車停在路邊熄了火,走近一些凝神細看,只見幾個工人正在拆掉砌歪的圍墻,并重新調好水泥壘砌起來。圍墻上方拉了一根細繩,那里正是志愿者白天砌到的高度。再望向院子里,幾個年紀較長的孩子都沒入睡,他們舉著手電筒,把院子里栽歪了的蔬菜重新種好。她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從后門繞進廚房,院長也是醒著的,正對著一盆發酵失敗的英吉拉一籌莫展。    譚夏心中如遭重擊,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消逝得無影無蹤,如鹽溶于水。一切都是騙局,她才是被幫助被施救的那一個,而這六年間,她卻一直以為自己高尚過別人!    她周身劇烈發抖,逃也似的跳上車,駛離了孤兒院,眼中似淋了強酸般有腐蝕的痛,一直開出很遠后,才敢伏在方向盤上嚎啕大哭。她捧起手機,如捧一根救命稻草,手指顫抖著給宋小剛發出了一條微信,說她決定回國了,回國后就去找他。    微信聊天界面冒出了兩行提示:你還不是他(她)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后才能聊天。    亞的斯亞貝巴又下起了大雨,前方只看得到一片鉛灰白霧,似一無所有。那只小牛頭骨被放在擋風玻璃前,一雙漆黑幽深的眼,正直勾勾地望著她。   +10我喜歡

又是突然間醒來,外面還是濃濃夜色,寂靜的圓月孤零零高掛天上,月光如頑皮的觸角,爬進窗來,爬上我的床,賴在我腳邊不肯走。   醒來之前,做了一個雜亂無章的夢,夢里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竟然還夢到初戀情人,跟她坐在公園的荷花池邊,突然,滿池子的荷花瘋了似的開始不停綻放,一朵接著一朵,一大片又一大片,瞬間開滿了整個池塘,然后漫出了池塘,像潮水般涌向我們,我們倆被花海淹沒,恐慌地擁抱在一起,想要逃離卻步履維艱,我們在劈頭蓋臉的花海里掙扎前行,卻始終找不到出路,后來我們走散了,再后來,我醒了。   醒來洗了把臉,才想起,剛才夢中和我一起的那個人兒,現在已經不知在世界的哪個角落了。那些有她的舊時光,早已無比遙遠。感覺遙遠得像一條直線,從這頭望向那頭,一眼萬年。   猛然驚覺,這個世界除我之外,什么都在變,變得陌生,變得面目全非。   時間或許并不殘忍,它只是負責分流,每個生命都是流水,有的流入江河,有的流入湖泊,有的是奔騰的瀑布,有的是山間活潑的小溪,有的滋潤田地,有的化為甘泉,化為井水,有的成了瓢潑大雨…而最終,所有的水都將流向大海,所有的生命,終將流入終結之海,我們都會化作那海里的魚蝦,自由暢泳,跟每一個我們曾經見過的或沒見過的人 ,以另一種形象重新相遇,互相擺擺尾,冒幾個泡,那也許就是我們未來的故事。   我知道,我不是固執,只是很多事我無法安排,我不要滿池子的荷花,更不想被花海淹沒,我只要一朵花就足夠,或者,我連一朵都不需要,我只是想要有個人,陪我看這沒有荷花的水池,看這天,這地,隨便看什么,都會是風景,我想。(美文精選網:www.meiwenjx.com)   佛家云:一切未可知,終將可知,總有一天!   是的,“總有一天”,這就是希望!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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